第26章 相伴长情
我们一次又一次经历流年徙转，无论悲欢离合，皆是幸运的。至少我们存在于世间，吃着粗茶淡饭，安享平静欢喜。人的一生，应当是喜忧相抵，圆缺各半。有些人提前匆匆枯萎，有些人缓慢老去。
“他不幸出了意外的遭劫，乘着清风飞到云雾里去了。这一下完了他——也完了我。”徐志摩仓促地离去，是陆小曼劫难的开始。他结束了自己，亦结束了陆小曼，她的人生，未老先衰，心死寂灭。
拖着病体残身，只为完成他的遗愿，纵是悲剧人生，亦要支撑着走完。徐志摩的去世，陆小曼曾一蹶不振，终日惶惶，泪湿衣襟。她从云端之上跌落，回到残酷的世俗中，过往不问烟火的贵妇，如今为柴米油盐忧心。
人情淡薄，那些锦衣玉食，繁花相赠的日子, 一去不复返。她的身边, 还有一位不离不弃的翁瑞午，他的存在，当是她此生最大的福报。尽管她对他并无爱情，但唯有依附他, 才可以活下去。她已经穷无所归, 病骨嶙峋，翁瑞午日夜在她病榻前, 端茶问水, 痴心一片。
初时翁瑞午于江南造船厂当会计处处长，收入丰厚。但家里尚有结发妻子和五个子女供养, 加之陆小曼学作画, 看病、买药，以及家用，始终入不敷出。他唯有不断变卖家中所藏的书画古玩, 才能勉强维持。后来得了肺病，在家休养，生活就愈发地拮据。
徐志摩死后，翁瑞午对陆小曼这位红颜知己，始终关怀体贴, 和颜悦色。她半解罗襦，他妙手摩挲，他们芙蓉对枕，吐雾吞云。这样相依相伴，之间的情意，又岂是外人眼中的苟且偷欢？
陆小曼说：“我与翁最初绝无苟且瓜葛，后来志摩坠机死，我伤心之极，身体大坏。尽管确有许多追求者, 也有许多人劝我改嫁, 我都不愿, 就因我始终深爱志摩。但是由于旧病更甚，翁医治更频，他又作为老友劝慰, 在我家长住不归，年长日久, 遂委身矣。但我向他约法三章，不许他抛弃发妻, 我们不正式结婚。我对翁其实并无爱情, 只有感情。”
陆小曼为人坦荡随性，她一直敢作敢为。她当初敢于和王赓离婚，与徐志摩热恋相爱，如今亦敢于和翁瑞午从容相处。她无须对世人隐瞒，亦无须给任何人交代。一个人的清白在于内心，内心的清澈，远胜于世间那些虚伪的纯洁，装饰的美丽。
世人误解翁瑞午，责备陆小曼，他们三十多年的相濡以沫，风雨同行，世间又有多少人可以做到？世人对她谩骂轻视，他一如既往，敬她，爱她。她病体柔弱，烟瘾折磨，他始终体贴入微，悉心陪伴。
陆小曼年老色衰，容颜憔悴，风采尽失。她无心打理自己，头发蓬乱，因为吸鸦片牙齿落光，也不镶假牙。她再不是往日的名媛佳丽，可他痴情不改当年。他爱她的绝代风姿，也爱她的秋水苍颜；爱她繁华如锦，也爱她美人迟暮。此生此世，不离病榻，嘘寒问暖, 试药递茶。
陆小曼曾对赵家璧和赵清阁说：“志摩死了我守寡, 寡妇就不能交友吗？志摩生前他就住在同楼里，会搬出去吗？况且十几年来他很努力地照顾我, 我怎么可以对他不仁不义呢？外面的流言, 我久已充耳不闻了，反正是友谊关系，别人怎么看，随它去，我是问心无愧。”
她问心无愧，一生遭遇无数浮言，今又何惧。她若在意世俗的眼目，当初就会安心做她的军官太太，亦不会和徐志摩有这段刻骨爱情，更不必为这场灾祸心碎断肠。她就是活得太真了，方要经受如此多的情劫、灾难。
多少人劝阻陆小曼离开翁瑞午，做个清白的寡妇，可以省去许多骂名。就连胡适也说过，离开翁瑞午，陆小曼以后的开支都由他来承担。可陆小曼拒绝了，她早已习惯了翁瑞午的淡淡相伴，她可以做到不相爱，却做不到相离。这是她做人的原则，诚信，她一生放纵许多事，却一直清守本心。
后来的翁瑞午遭难，生了很严重的肺病，但陆小曼亦没有无情地离开，对他矢志不渝。人间的真情莫过于此，患难与共，荣辱相随。陆小曼从来都是有情有义的女子，若非命运的摆弄，她可以和徐志摩相爱白头，也可以和翁瑞午做一生一世的良朋知己。
“我廿九岁时志摩飞机遇害，就一直生病。到三十五岁时与翁瑞午同居。翁瑞午在一九五五年犯了错误，生严重的肺病，一直到现在还是要吐血，医药费是很多的，还多了一个小孩子的开支。我又时常多病，所以我们的经济一直困难。翁瑞午虽有女儿给他一点钱，也不是经常的。”
她穷途末路，她情无所归，她顾不了芸芸众生，只能顾薄弱的自己。她此一生，挥霍了太多，也偿还了太多。她清白干净，无意与世人纠缠，更不相欠任何人。那些形形色色的人，打她身边走过，只是陪衬的风景。
后来，翁瑞午也病死了，陆小曼拖着病体，去送他一程。她固然伤悲，却流不出眼泪。她此生的眼泪和感情，在徐志摩死的时候，皆以倾尽。这世上，再无人可以赚取她的眼泪和情感，纵是风雨扶持了三十多年的翁瑞午，亦不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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